文/杨光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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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相关资料图)
父亲名讳大喜,生于民国四年 7 月 29 日,1996 年1月 8日过世。父亲在同辈族人中年龄最长,按老家习俗,我们兄弟姊妹称父亲叫“伯”(土语念bai),堂兄弟姊妹都叫“大伯”或“老大伯”。
父亲终生务农,不识文字,腼腆寡言,为人善良。父亲自小在“赶牲口”(用驴驮运粮食等贩卖或挣运费)的同时,跟爷爷(名讳遂柱,早年去世,我未见着)学做泥瓦匠和木工,兢兢业业一辈子,成为我们当地精通“泥木两作”有名的泥水匠,人们尊称“杨师”。俺杨古城全村的房子,几乎都出自爷爷和父亲之手,十里八乡的人家盖房,都以能请到“杨师”为荣。我从记事起(大概三岁多,1966 年),就感到父亲的好名声,使我获得人们更多的爱护和友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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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 世纪六七十年代,甚至八十年代,老家盖房还不兴建筑队、包工头之类。都是主家管饭,另付匠人一些工钱,供作的则多为主家亲朋友邻,均为帮工,不挣工钱。
那时师傅带徒弟是免费的,父亲有三个徒弟:杨章法(我叫章法爷)、杨老闷(我叫老闷哥)、杨二印(我叫二印叔)。父亲给他们传授手艺,和盘托出,从无保留。在生活上照顾他们,无微不至,对于工钱,更是先人后己。每家房子盖好后,过些时日,主家会在某天晚饭后,到我家同父亲聊会天,然后拿出工钱。无论主家拿来多少,父亲总要退回一些,接着便通知徒弟来家领钱,从不隔夜。遇着穷户给的钱少,父亲亦按常规分给大家,自己少分或干脆不要。
父亲带领徒弟盖房,遇到哪家茶饭粗陋,父亲总是说,这家穷盖房更不容易,咱要加班加点,把活往前赶(尽管是按日计工),早一天完工,主家就少一份负担。主家无论贫富,父亲从不催要工钱,常说农村盖房是百年大计,攒钱借钱到处都是窟窿,催要不合情理。有些工钱拖几年才给,有些实在给不起也就算了。
这个习惯,父亲坚持了一辈子。
这也是父亲一辈子好名声的主要原因。
章法爷、老闷哥、二印叔他仨,后来都是泥水匠高手,目前都还健在,回老家见到或说起他们我就会一下子回到小时候。记得冬天晚上,他们和书印哥(村上的细活木匠,用柳木握的靠椅最为有名),隔三岔五来我家串门,围着火炉喷瞎话(聊天)。父亲很少插话,不时添煤掏渣,他们则常说一些鬼神故事、人事奇怪(旅店夜惊、死魂附体、急宅掩着、鬼打墙等),吓得我夜里不起夜而尿床。
父亲和徒弟间还有个不成文的规定:师徒间、徒弟间,平时要互相帮助,但谁家有红白大事,随礼不得超过七元(白事入“老社”者另计)。后来风俗行情涨到三十元、五十元,他们依然如故。父亲去世时,章法爷、老闷哥、二印叔除随礼外,又凑钱请了一班“响器”,为父亲安魂,算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违反了规定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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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泥木两作,技术高超,细致认真,有口皆碑。
父亲方地放线准、快、好。农村各家小户盖房,都是私家宅基地,既要地尽其用,又要合乎习惯,还要协调邻居关系。父亲方地,一根五尺杆,左比右划,三下五除二,就把桩线放好,并把各种因素考虑其中。在农村,由于盖房地基、出水、过路、房脊高低等产生纠纷屡见不鲜。父亲经手方的地,不但无一矛盾,而且诸方满意。有些工地遇到事情,争执几方都会请父亲处理,只要父亲到场,往往迎刃而解。这主要是父亲长期以来,处事顾及各方,不管光棍眼子一视同仁,不偏不倚,句句说在理上,说话自然有分量,使人心服口服。
父亲下根脚(即砌地基)实、固、美。我们当地当年下根脚,不像今天用钢筋混凝土浇筑,而是用南河(炉沟河)、北河(汝河)的光蛋石头(每年汛期发大水后,准备盖房的人家就赶紧下河拉石头,因为拉家多,而石头有限,一些缺劳力的家庭单是石头一项就得准备好几年,当然也有极少数富家花钱到南乡坡上买石头)。这种光蛋石头,无棱无角,光滑坚硬,不光不圆的又三尖葫芦头,不像南乡坡上(湖浪山俗称虎狼爬岭)的石块有脸有面。把这些光蛋石头垒成方正坚固的根脚,得反复挑选搭配,若是不管三七二十一,胡乱安排,打墙或盖房过程中根脚极易挤塌。所以用这光蛋石头下根脚,绝非易事(南乡坡上的石块板正且硬度低,易敲打,坡上匠人手不离锤,到我们这里,石头放不稳,敲又敲不动,所以有“坡上匠人下坡干不成活”一说)。父亲他们不厌其烦,也凭着多年的眼力,总能把每个石头放在最合适的位置。其间的空隙都拿小石块填实,再倒上石灰浆(那年月没见过用水泥),两侧糊以渣灰。这样的墙根脚实落、坚固、美观。
父亲捏墙细致、耐心、方法多。我们那个地方地质软,农村盖房地基又浅,加之打墙技术(当时绝大多数是板筑成墙,称作打墙,脱土坯垒墙的都很少)、遭水浸泡等原因,会使没盖上棚的房窠栏(左后右三面墙体)发生倾斜、圪撩(扭曲)、或不符合勾山修檐的要求,如果扒掉重建,费工费财,在当时农村也是承担不起的大事,这就须要捏墙以使其合乎标准。捏墙是技术活,方圆圈可能就父亲会干,费时、费力、危险,也没有工钱。尽管如此,只要有家打声招呼,父亲从不推辞。父亲到现场根据具体情况,采取“掏基、湮水、拉绳、戗柱”等方法进行处理。那时也没有什么观察仪器,全凭守在现场用眼看,廿四小时不能离开,晚上也不敢睡觉,一旦捏到位,立即固定,一点也不敢耽误。
经父亲手下的根基,极少有捏这种情况。
父亲和爷爷碹井有绝招。因为家乡地处第四系上部冲积层,打井常遇流沙,松软易垮,弄不好井毁人亡。而父亲和爷爷能根据井壁的地质条件,因井制宜,找到独特的支护方式,快速下掘到预定深度,迅速砌碹,万无一失。听书奇哥(我二大家长子,我的小学老师)说,有一次汝州城里有家打井到半腰,掉渣、塌方无法作业,工匠弃工而去,主人叫苦不迭,后以优厚待遇招人收拾残局。不少能工巧匠看后摇头叹气,不敢接手。父亲和爷爷接下此活,主家将信将疑,众人见爷爷和父亲其貌不扬,都等着看笑话。父亲和爷爷回到老家,把门前寨壕边几棵大柳树上的柳椽砍了一大架子车运到城里,把柳椽一头砍尖,在井花周围密密地插了一圈,然后用粗柳枝编起,呈圆筒状。接下来在圆筒底部下挖作业,终于圆满完成建井任务,为主家避免重大损失,一时名扬汝州。我是学采矿的,父亲和爷爷的办法实际就是教科书上的“沉井法”。
父亲和爷爷真是太厉害了!
父亲和爷爷艺高人胆大。父亲和爷爷看似柔弱,但艺高人胆大,除了碹井还有二事常被村人津津乐道。日前回老家说起此话题,武叔(一个生产队的邻居,我的初中老师)用文字写下了这事。一是农村那时不兴盖平房,都是瓦房。一般起架丈余,脊檩离地面近两丈高,只要山墙垒好放上三趟檩条,父亲和爷爷他们脚穿厚底布鞋,手拿板斧在脊檩上走来走去,如履平地,指挥手下干活或取送什么东西,方圆几十里的匠人没有这功夫。二是汝州城里一家楼房两丈多高,上层滴水坏了不少,由于地形限制无法搭架,活计确实困难,主家请了好多匠人都干不了。后来请父亲去干,父亲临时决定爬上房脊,用大绳一头绑住腰腿,一头拴在门槛上,脚朝上头朝下,换几块挪动一下位置,竟然把滴水换好了!
这事也在汝州传为佳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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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去世的前几年,实在干不动了,村上谁家盖房子,主家和施工的匠人,都要请父亲去坐在院里,这样主家和匠人就都放心了。
我没见父亲发过脾气,对我们姊妹六个从不打骂,只嚷过我一次,那是在初中我和同学叶桂英由于打水发生争吵,父亲知道了。
父亲对我们的教育主要是身教,有语言总结就是:莫自大、莫贪财、多助人、少惹事、好好上学、勤俭持家。
杨光照,男,汉族,河南省汝州市人,1963年2月4日出生,本科学历,中共党员。爱好法律和文史,曾参与编纂《汝州市中医院志》及其纪念文集、《神韵陵头镇》《汝州市钟楼街道志》《汝州市地质矿产志》《汝州市妇幼保健院志》《汝州市王寨乡志》。出版有《碧雪斋诗文稿》一书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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